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樓主: 小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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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61
 樓主| 發表于 2012-2-25 17:02:26 | 只看該作者
當日一齊同到梁公家,將五個尸首一一檢驗訖,封了大門。縣尉帶了一干人犯,來府堂上回話道:“檢得五個尸,并是兇身自認殺死。”大尹道:“雖是自首,難以免責。”交打二十下,取具長枷枷了,上了鐵鐐手肘,令獄卒押下死囚牢里去。一干排鄰回家。教地方公同作眼,將梁公家家財什物變賣了,買下五具棺材,盛下尸首,聽候官府發落。
  且說任珪在牢內,眾人見他是個好男子,都愛敬他。早晚飯食,有人管顧,不在話下。
  臨安府大尹與該吏商量:任珪是個烈性好漢,只可惜下手忒狠了,周旋他不得。只得將文書做過,申呈刑部。刑部官奏過天子,令勘官勘得本犯奸夫淫婦,理合殺死,不合殺了丈人、丈母、使女,一家非死三人。著令本府待六十日限滿,將犯人就本地方凌遲示眾。梁公等尸首燒化,財產入官。
  文書到府數日,大尹差縣尉率領仵詐、公吏、軍兵人等,當日去牢中取出任珪。大尹將朝廷發落文書,教任珪看了。任珪自知罪重,低頭伏死。大尹教去了鎖枷鐐肘,上了木驢。只見:四道長釘釘,三條麻素縛。
  兩把刀子舉,一朵紙花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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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62
 樓主| 發表于 2012-2-25 17:02:44 | 只看該作者
 縣尉人等,兩棒鼓,一聲鑼,簇擁推著任珪,前往牛皮街示眾。但見犯由牌前引,棍棒后隨。當時來到牛皮街,圍住法場,只等午時三刻。其日看的人,兩行如堵。將次午時,真可作怪,一時間天昏地黑,日色無光,狂風大作,飛沙走石,播土揚泥,你我不能相顧。看的人驚得四分五落,魄散魂飄。
  少頃,風息天明,縣尉并劊子眾人看任珪時,擲索長釘俱已脫落,端然坐化在木驢之上。眾人一齊發聲道:“自古至今,不曾見有這般奇異的怪事。”監斬官驚得木麻,慌忙令仵作、公吏人等,看守任珪尸首,自己忙拍馬到臨安府,稟知大尹。大尹見說大驚,連忙上轎,一同到法場看時,果然任珪坐化了。大尹徑來刑部稟知此事,著令排鄰地方人等,看守過夜。明早奏過朝廷,憑圣旨發落。次日巳牌時分,刑部文書到府,隨將犯人任珪尸首,即時燒化,以免凌遲。縣尉領旨,就當街燒化。城里城外人,有千千萬萬來看,都說:“這樣異事,何曾得見!何曾得見!”
  卻說任公與女兒得知任珪死了,安排些羹飯。外甥挽了瞎公公,女兒拾著轎子,一齊徑到當街祭祀了,痛哭一常任珪的姐姐,教兒子挽扶著公公,同回家奉親過世。
  話休絮煩,過了兩月余,每遇黃昏,常時出來顯靈。來往行人看見者,回去便患病,備下羹飯紙錢當街祭獻,其病即痊。忽一日,有一小兒來牛皮街閑耍,被任珪附體起來。眾人一齊來看,小兒說道:“玉帝憐吾是忠烈孝義之人,各坊城隍、土地保奏,令做牛皮街土地。汝等善人可就我屋基立廟,春秋祭祀,保國安民。”說罷,小兒遂醒。當坊鄰佑,看見如此顯靈,那敢不信?即日斂出財物,買下木植,將任珪基地蓋造一所廟宇。連忙請一個塑佛高手,塑起任珪神像,坐于中間,虔備三牲福禮祭獻。自此香火不絕,祈求必應,其廟至今尚存。后人有詩題于廟壁,贊任珪坐化為神之事,詩云:鐵銷石朽變更多,只有精神永不磨。
  除卻奸淫拚自死,剛腸一片賽閻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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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63
 樓主| 發表于 2012-2-25 17:03:32 | 只看該作者

第三十九卷  汪信之一死救全家

  白發蘇堤老嫗,不知生長何年。相隨寶駕共南遷,往事能言舊汴。前度君王游幸,一時詢舊凄然。魚羹妙制味猶鮮,雙手擎來奉獻。
  話說大宋乾道淳熙年間,孝宗皇帝登極,奉高宗為太上皇。那時金邦和好,四郊安靜,偃武修文,與民同樂。孝宗皇帝時常奉著太上乘龍舟來西湖玩賞。湖上做買賣的,一無所禁,所以小民多有乘著圣駕出游,趕趁生意。只賣酒的也不止百十家。
  且說有個酒家婆姓宋,排行第五,喚做宋五嫂。原是東京人氏,造得好鮮魚羹,京中最是有名的。建炎中隨駕南渡,如今也僑寓蘇堤趕趁。一日太上游湖,泊船蘇堤之下,聞得有東京人語音。遣內官召來,乃一年老婆婆。有老太監認得他是汴京樊樓下住的宋五嫂,善煮魚羹,奏知太上。太上題起舊事,凄然傷感,命制魚羹來獻。太上嘗之,果然鮮美,即賜金錢一百文。此事一時傳遍了臨安府,王孫公子,富家巨室,人人來買宋五嫂魚羹吃。那老嫗因此遂成巨富。有詩為證:一碗魚羹值幾錢?舊京遺制動天顏。
  時人倍價來爭市,半買君恩半買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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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64
 樓主| 發表于 2012-2-25 17:03:45 | 只看該作者
又一日,御舟經過斷橋。太上舍舟閑步,看見一酒肆精雅,坐啟內設個素屏風,屏風上寫《風入松》詞一首,詞云:一春常費買花錢,日日醉湖邊。玉驄慣識西湖路,驕嘶過、沽酒樓前。紅杏香中歌舞,綠楊影里秋千。暖風十里麗人天,花壓鬢云偏。畫船載得春歸去,余情付、湖水湖煙。明日重移殘酒,來尋陌上花鈿。
  太上覽畢,再三稱賞,問酒保此詞何人所作。酒保答言:“此乃太學生于國寶醉中所題。”太上笑道:“此詞雖然做得好,但末句‘重移殘酒’,不免帶寒酸之氣。”因索筆就屏上改云:“明日重扶殘醉。”即日宣召于國寶見駕,欽賜翰林待詔。那酒家屏風上添了御筆,游人爭來觀看,因而飲灑,其家亦致大富。后人有詩,單道于國寶際遇太上之事,詩曰:素屏風上醉題詞,不道君王盼睞奇。
  若問姓名誰上達?酒家即是魏無知。
  又有詩贊那酒家云:
  御筆親刪墨未干,滿城聞說盡爭看。
  一般酒肆偏騰涌,始信皇家雨露寬。
  那時南宋承平之際,無意中受了朝廷恩澤的不知多少。同時又有文武全才,出名豪俠,不得際會風云,被小人誣陷,激成大禍,后來做了一場沒撻煞的笑話,此乃命也,時也,運也。正是:
  時來風送滕王閣,運退雷轟薦福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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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65
 樓主| 發表于 2012-2-25 17:03:58 | 只看該作者
話說乾道年間,嚴州遂安縣有個富家,姓汪,名孚,字師中,曾登鄉薦,有財有勢,專一武斷鄉曲,把持官府,為一鄉之豪霸。因殺死人命,遇了對頭,將汪孚問配吉陽軍去。
  他又夤緣魏國公張浚,假以募兵報效為由,得脫罪籍回家,益治資產,復致大富。
  他有個嫡親兄弟汪革,字信之,是個文武全才。從幼只在哥哥身邊居住,因與哥哥汪孚酒中爭論一句問紿彆口氣只身徑走出門,口里說道:“不致千金,誓不還鄉!”身邊只帶得一把雨傘,并無財物,思想:“那里去好?我聞得人說,淮慶一路有耕冶可業,甚好經營。且到彼地,再作道理。”只是沒有盤纏。心生一計:自小學得些槍棒拳法在身,那時抓縛衣袖,做個把勢模樣。逢著馬頭聚處,使幾路空拳,將這傘權為槍棒,撇個架子。一般有人喝采,赍發幾文錢,將就買些酒飯用度。
  不一日,渡了揚子江。一路相度地勢,直至安慶府。過了宿松,又行三十里,地名麻地坡。看見荒山無數,只有破古廟一所,絕無人居,山上都是炭材。汪革道:“此處若起個鐵冶,炭又方便,足可擅一方之利。”于是將古廟為家,在外糾合無籍之徒,因山作炭,賣炭買鐵,就起個鐵冶。鑄成鐵器,出市發賣。所用之人,各有職掌,恩威并著,無不欽服。
  數年之間,發個大家事起來。遣人到嚴州取了妻子,來麻地居祝起造廳屋千間,極其壯麗。又占了本處酤坊,每歲得利若干。又打聽望江縣有個天荒湖,方圓七十余里,其中多生魚蒲之類。汪革承佃為己業,湖內漁戶數百,皆服他使喚,每歲收他魚租,其家益富。獨霸麻地一鄉,鄉中有事,俱由他武斷。出則佩刀帶劍,騎從如云,如貴官一般。四方窮民,歸之如市。解衣推食,人人愿出死力。又將家財交結附近郡縣官吏,若與他相好的,酒杯來往;若與他作對的,便訪求他過失,輕則遣人訐訟,敗其聲名;重則私令亡命等于沿途劫害,無處蹤跡。以此人人懼怕,交歡恐后,分明是:郭解重生,朱家再出。氣壓鄉邦,名聞郡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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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66
 樓主| 發表于 2012-2-25 17:04:10 | 只看該作者
話分兩頭。卻說江淮宣撫使皇甫倜,為人寬厚,頗得士心。招致四方豪杰,就中選驍勇的,厚其資糧,朝夕訓練,號為“忠義軍”。宰相湯思退忌其威名,要將此缺替與門生劉光祖。乃明令心腹御史,劾奏皇甫倜糜費錢糧,招致無賴兇徒,不戰不征,徒為他日地方之害。朝廷將皇甫倜革職,就用了劉光祖代之。那劉光祖為人又畏懦,又刻薄,專一阿奉宰相,乃悉反皇甫倜之所為,將忠義軍散遣歸田,不許占住地方生事。可惜皇甫倜幾年精力,訓練成軍,今日一朝而散。這些軍士,也有歸鄉的,也有結伙走綠林中道路的。
  就中單表二人,程彪、程虎,荊州人氏。弟兄兩個,都學得一身好武藝,被劉光祖一時驅逐,平日有的請受都花消了,無可存活,思想投奔誰好。猛然想起洪教頭洪恭,今住在太湖縣南門倉巷口,開個茶坊。他也曾做軍校,昔年相處得好,今日何不去奔他,共他商議資身之策。二人收拾行李,一徑來太湖縣尋取洪恭。洪恭恰好在茶坊中,相見了,各敘寒溫,二人道其來意。洪恭自思家中蝸窄,難以相容。當晚殺雞為黍,管待二人,送在近處庵院歇了一晚。
  次日,洪恭又請二人到家中早飯,取出一封書信,說道:“多承二位遠來,本當留住幾時,爭奈家貧待慢。今指引到一個去處,管取情投意合,有個小小富貴。”二人謝別而行,將書札看時,上面寫道:“此書送至宿松縣麻地坡汪信之十二爺開拆”。二人依言來到麻地坡,見了汪革,將洪恭書札呈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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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67
 樓主| 發表于 2012-2-25 17:04:22 | 只看該作者
汪革拆開看時,上寫道:
  侍生洪恭再拜,字達信之十二爺閣下:自別臺顏,時切想念。茲有程彪、程虎兄弟,武藝超群,向隸籍忠義軍。今為新統帥散遣不用,特奉薦至府,乞留為館賓,令郎必得其資益。外敝縣有湖蕩數處,頗有出產,閣下屢約來看,何遲遲耶?專候撥冗一臨。若得之,亦美業也。
  汪革看畢大喜,即喚兒子汪世雄出來相見。置酒款待,打掃房屋安歇。自此程彪、程虎住在汪家,朝夕與汪世雄演習弓馬,點撥槍棒。
  不覺三月有余,汪革有事欲往臨安府去。二程聞汪革出門,便欲相別。汪革問道:“二兄今往何處?”二程答道:“還到太湖會洪教頭則個。”汪革寫下一封回書,寄與洪恭,正欲赍發二程起身,只見汪世雄走來,向父親說道:“槍棒還未精熟,欲再留二程過幾時,講些陣法。”汪革依了兒子言語,向二程說道:“小兒領教未全,且屈寬住一兩個月,待不才回家奉送。”二程見汪革苦留,只得住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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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68
 樓主| 發表于 2012-2-25 17:04:34 | 只看該作者
 卻說汪革到了臨安府,干事已畢。朝中訛傳金虜敗盟,詔議戰守之策。汪革投匭上書,極言向來和議之非。且云:“國家雖安,忘戰必危。江淮乃東南重地,散遣忠義軍,最為非策。”末又云:“臣雖不之,愿倡率兩淮忠勇,為國家前驅,恢復中原,以報積世之仇,方表微臣之志。”天子覽奏,下樞密院會議。這樞密院官都是怕事的,只曉得臨渴掘井,那會得未焚徙薪?況且布衣上書,誰肯破格薦引?又未知金韃子真個殺來也不,且不覆奏,只將溫言好語,款留汪革在本府候用。汪革因此逗留臨安,急切未回。正是:
  將相無人國內虛,布衣有志枉嗟吁。
  黃金散盡貂裘敝,悔向咸陽去上書。
  話分兩頭,再說程彪、程虎二人住在汪家,將及一載,胸中本事傾倒得授與汪世雄,指望他重重相謝。那汪世雄也情愿厚贈,奈因父親汪革,一去不回。二程等得不耐煩,堅執要行。汪世雄苦苦相留了幾遍,到后來,畢竟留不住了。一時手中又值空乏,打并得五十兩銀子,分送與二人,每人二十五兩,衣服一套,置酒作別。席上汪世雄說道:“重承二位高賢屈留賜教,本當厚贈,只因家父久寓臨安,二位又堅執要去,世雄手無利權,只有些小私財,權當路費。改日兩位若便道光顧,尚容補謝。”
  二人見銀兩不多,大失所望。口雖不語,心下想道:“洪教頭說得汪家父子萬分輕財好義,許我個小富貴。特特而來,淹留一載,只這般赍發起身,比著忠義軍中請受,也爭不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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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69
 樓主| 發表于 2012-2-25 17:04:49 | 只看該作者
 早知如此,何不就汪革在家時,即便相辭,也少不得助些盤費。如今汪革又不回來,欲待再住些時,又吃過了送行酒了。”
  只得怏怏而別。臨行時,與汪世雄討封回書與洪教頭。汪世雄文理不甚通透,便將父親先前寫下這封書,遞與二程,托他致意,二程收了。汪世雄又送一程,方才轉去。
  當日二程走得困乏,到晚尋店歇宿,沽酒對酌,各出怨望之語。程虎道:“汪世雄不是個三歲孩兒,難道百十貫錢鈔,做不得主?直恁裝窮推故,將人小覷!”程彪道:“那孩子雖然輕薄,也還有些面情。可恨汪革特地相留,不將人為意,數月之間,書信也不寄一個。只說待他回家奉送,難道十年不回,也等他十年?”程虎道:“那些倚著財勢,橫行鄉曲,原不是什么輕財好客的孟嘗君。只看他老子出外,兒子就支不動錢鈔,便是小家樣子。”程彪道:“那洪教頭也不識人,難道別沒個相識,偏薦到這三家村去處?”
  二個一遞一句,說了半夜,吃得有八九分酒了。程虎道:“汪革寄與洪教頭書,書中不知寫甚言語,何不折來一看?”程彪真個解開包裹,將書取出,濕開封處看時,上寫道:侍生汪革再拜,覆書子敬教師門下:久別懷念,得手書如對面,喜可知也。承薦二程,即留與小兒相處。奈彼欲行甚促,仆又有臨安之游,不得厚贈。
  有負水意,慚愧,慚愧!
  書尾又寫細字一行,云:
  別諭俟從臨安回即得踐約,計期當在秋涼矣。
  革再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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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70
 樓主| 發表于 2012-2-25 17:05:02 | 只看該作者
 程虎看罷,大怒道:“你是個富家,特地投奔你一場,便多將金帛結識我們,久后也有相逢處。又不是雇工代役,算甚日子久近!卻說道欲行甚促,不得厚贈,主意原自輕了。”程虎便要將書扯碎燒毀,卻是程彪不肯,依舊收藏了。說道:“洪教頭薦我兄弟一番,也把個回信與他,使他曉得沒甚湯水。”
  程虎道:“也說得是。”當夜安歇無話。
  次早起身,又行了一日,第三日趕到太湖縣,見了洪教頭。洪恭在茶坊內坐下,各敘寒溫。原來洪恭向來娶下個小老婆,喚做細姨,最是幫家做活,看蠶織絹,不辭辛苦,洪恭十分寵愛。只是一件,那婦人是勤苦作家的人,水也不舍得一杯與人吃的。前次程彪、程虎兄弟來時,洪恭雖然送在庵院安歇,卻費了他朝暮兩餐,被那婦人絮叨了好幾日。今番二程又來,洪恭不敢延款了,又乏錢相贈;家中存得幾匹好絹,洪恭要贈與二程。料是細姨不肯,自到房中,取了四匹,揣在懷里。剛出房門,被細姨撞見,攔住道:“老無知,你將這絹往那里去?”洪恭遮掩不過,只得央道:“程家兄弟,是我好朋友。今日遠來別我還鄉,無物表情。你只當權借這絹與我,休得違拗。”細姨道:“老娘千辛萬苦織成這絹,不把來白送與人的。你自家有絹,自家做人情,莫要干涉老娘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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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71
 樓主| 發表于 2012-2-25 17:05:14 | 只看該作者
洪恭又道:“他好意遠來看我,酒也不留他吃三杯了,這四匹絹怎省得?我的娘,好歹讓我做主這一遭兒,待送他轉身,我自來陪你的禮。”說罷就走。
  細姨扯住衫袖,道:“你說他遠來,有甚好意?前番白白里吃了兩頓,今番又做指望。這幾匹絹,老娘自家也不舍得做衣服穿。他有甚親情往來,卻要送他?他要絹時,只教他自與老娘取討。”洪恭見小老婆執意不肯,又怕二程等久,只得發個狠,灑脫袖子,徑奔出茶坊來。惹得細姨喉急,發起話來道:“什么沒廉恥的光棍,非親非眷,不時到人家蒿惱!
  各人要達時務便好,我們開茶坊的人家,有甚大出產?常言道:‘貼人不富自家窮。’有我們這樣老無知老禽獸,不守本分,慣一招引閑神野鬼,上門鬧炒!看你沒飯在鍋里時節,有那個好朋友,把一斗五升來資助你?”故意走到屏風背后,千禽獸萬禽獸的罵。
  原來細姨在內爭論時,二程一句句都聽得了,心中十分焦燥。又聽得后來罵詈,好沒意思,不等洪恭作別,取了包裹便走。洪恭隨后趕來,說道:“小妾因兩日有些反目,故此言語不順,二位休得計較。這粗絹四匹,權折一飯之敬,休嫌微鮮。”程彪、程虎那里肯受,抵死推辭。洪恭只得取絹自回。細姨見有了絹,方之住口。正是:
  從來陰性吝嗇,一文割舍不得。
  剝盡老公面皮,惡斷朋友親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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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72
 樓主| 發表于 2012-2-25 17:05:27 | 只看該作者
大抵婦人家勤儉惜財,固是美事,也要通乎人情。比如細姨一味慳吝,不存丈夫體面。他自躲在房室之內,做男子的免不得出外,如何做人?為此恩變為仇,招非攬禍,往往有之。所以古人說得好,道是:“妻賢夫禍少,子孝父心寬。”
  閑話休題。再說程彪、程虎二人,初意來見洪教頭,指望照前款留,他便細訴心腹,再求他薦到個好去處,又作道理。不期反受了一場辱罵,思量沒處出氣。所帶汪革回書未投,想起:“書中有別諭候秋涼踐約等話,不知何事?心里正恨汪革,何不陷他謀叛之情,兩處氣都出了?好計,好計!只一件,這書上原無實證,難以出首,除非如此如此。”二人離了太湖縣,行至江州,在城外覓個旅店,安放行李。
  次日,弟兄兩個改換衣裝,到宣撫司衙門前踅了一回。回來吃了早飯,說道:“多時不曾上潯陽樓,今日何不去一看?”
  兩個鎖上房門,帶了些散碎銀兩,徑到潯陽樓來。那樓上游人無數,二人倚欄觀看。忽有人扯著程彪的衣袂,叫道:“程大哥,幾時到此?”程彪回頭看,認得是府內慣緝事的,諢名叫做張光頭。程彪慌忙叫兄弟程虎,一齊作揖,說道:“一言難荊且同坐吃三杯,慢慢的告訴。”當下三人揀副空座頭坐下,分付酒保取酒來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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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73
 樓主| 發表于 2012-2-25 17:05:39 | 只看該作者
 張光頭道:“聞知二位在安慶汪家做教師,甚好際遇!”程彪道:“什么際遇!幾乎弄出大事來!”便附耳低言道:“汪革久霸一鄉,漸有謀叛之意。從我學弓馬戰陣,莊客數千,都教演精熟了,約太湖洪教頭洪恭,秋涼一同舉事。教我二人糾合忠義軍舊人為內應,我二人不從,逃走至此。”張光頭道:“有甚證驗?”程虎道:“見有書札托我回覆洪恭,我不曾替他投遞。”張光頭道:“書在何處?借來一看。”程彪道:“在下處。”三人飲了一回,還了酒錢。張光頭直跟二程到下處,取書看了道:“這是機密重情,不可泄漏。不才即當稟知宣撫司,二位定有重賞。”說罷,作別去了。
  次日,張光頭將此事密密的稟知宣撫使劉光祖。光祖即捕二程兄弟置獄,取其口詞,并汪革覆洪恭書札,密地飛報樞密府。樞密府官大驚,商量道:“汪革見在本府候用,何不擒來鞫問?”差人去拿汪革時,汪革已自走了。原來汪革素性輕財好義,樞密府里的人,一個個和他相好。聞得風聲,預先報與他知道,因此汪革連夜逃回。樞密府官見拿汪革不著,愈加心慌,便上表奏聞天子。天子降詔,責令宣撫使捕汪革、洪恭等。宣撫司移文安慶李太守,轉行太湖、宿松二縣,拿捕反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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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74
 樓主| 發表于 2012-2-25 17:05:52 | 只看該作者
 卻說洪恭在太湖縣廣有耳目,聞風先已逃避無獲。只有汪革家私浩大,一時難走。此時宿松縣令正缺,只有縣尉姓何名能,是他權櫻奉了郡檄,點起士兵二百余人,望麻地進發。行未十里,何縣尉在馬上思量道:“聞得汪家父子驍勇,更兼冶戶魚戶,不下千余。我這一去可不枉送了性命!”乃與士兵都頭商議,向山谷僻處屯住數日,回來稟知李太守道:“汪革反謀,果是真的。莊上器械精利,整備拒捕。小官寡不敵眾,只得回軍。伏乞鈞旨,別差勇將前去,方可成功。”李公聽信了,便請都監郭擇商議。郭擇道:“汪革武斷一鄉,目無官府,已非一日。若說反叛,其情未的。據稱拒捕,何曾見官兵殺傷?依起愚見,不須動兵,小將不才,情愿挺身到彼,觀其動靜。若彼無叛情,要他親到府中分辨。他若不來,剿除未晚。”李公道:“都監所言極當,即煩一行。須體察仔細,不可被他瞞過。”郭擇道:“小將理會得。”李公又問道:“將軍此行,帶多少人去?”郭擇道:“只親隨十余人足矣。”李公道:“下官將一人幫助。”即喚緝捕使臣王立到來。王立朝上唱個喏,立于傍邊。李公指著道:“此人膽力頗壯,將軍同他去時,緩急有用。”原來郭擇與汪革素有交情,此行輕身而往,本要勸諭汪革,周全其事。不期太守差王立同去,他倚著上官差遣,便要夸才賣智,七嘴八張,連我也不好做事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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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75
 樓主| 發表于 2012-2-25 17:06:06 | 只看該作者
欲待推辭不要他去,又怕太守疑心。只得領諾,怏怏而別。
  次早,王立抓扎停當,便去催促郭擇起身。又向郭擇道:“郡中捕賊文書,須要帶去。汪革這廝,來便來,不來時,小人帶著都監一條麻繩扣他頸皮。王法無親,那怕他走上天去!”
  郭擇早有三分不樂,便道:“文書雖帶在此,一時不可說破,還要相機而行。”王立定要討文書來看,郭擇只得與他看了。
  王立便要拿起,卻是郭擇不肯,自己收過,藏在袖里。當日郭擇和王立都騎了馬,手下跟隨的,不上二十個人,離了郡城,望宿松而進。
  卻說汪革自臨安回家,已知樞密院行文消息,正不知這場是非從何而起。卻也自恃沒有反叛實跡,跟腳牢實,放心得下。前番何縣尉領兵來捕,雖不曾到麻地,已自備細知道。
  這番如何不打探消息?聞知郡中又差郭都監來,帶不滿二十人,只怕是誘敵之計,預戒莊客,大作準備。分付兒子汪世雄埋伏壯丁伺候,倘若官兵來時,只索抵敵。
  卻說世雄妻張氏,乃太湖縣鹽賈張四郎之女,平日最有智數。見其夫裝束,問知其情,乃出房對汪革說道:“公公素以豪俠名,積漸為官府所忌。若其原非反叛,官府亦自知之。
  為今之計,不若挺身出辨,得罪猶小,尚可保全家門。倘一有拒捕之名,弄假成真,百口難訴,悔之無及矣。”汪革道:“郭都監,吾之故人,來時定有商量。”遂不從張氏之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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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樓主| 發表于 2012-2-25 17:06:19 | 只看該作者
 再說郭擇到了麻地,徑至汪革門首。汪革早在門外迎候,說道:“不知都監駕臨,荒僻失于遠接。”郭擇道:“郭某此來,甚非得已,信之必然相諒。”兩個揖讓升廳,分賓坐定,各敘寒溫。郭擇看見兩廂廊莊客往來不絕,明晃晃擺著刀槍,心下頗懷悚懼。又見王立跟定在身旁,不好細談。汪革開言問道:“此位何人?”郭擇道:“此乃太守相公所遣王觀察也。”汪革起身,重與王立作揖,道:“失瞻,休罪!”便請王立在廳側小閣兒內坐下,差個主管相陪,其余從人俱在門首空房中安扎。
  一時間備下三席大酒:郭擇客位一席,汪革主位相陪一席,王立另自一席。余從滿盤肉,大甕酒,盡他醉飽。飲酒中間,汪革又移席書房中小坐,卻細叩郭擇來意。郭擇隱卻郡檄內言語,只說道:“太守相公深知信之被誣,命郭某前來勸諭。信之若藏身不出,便是無絲有線了;若肯至郡分辨,郭某一力擔當。”汪革道:“且請寬飲,卻又理會。”郭擇真心要周全汪革,乘王立不在眼前,正好說話,連次催并汪革決計。
  汪革見逼得慌,愈加疑惑。此時六月天氣,暑氣蒸人,汪革要郭擇解衣暢飲,郭擇不肯。郭擇連次要起身,汪革也不放。
  只管斟著大觥相勸,自巳牌至申牌時分,席還不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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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樓主| 發表于 2012-2-25 17:06:33 | 只看該作者
 郭擇見天色將晚,恐怕他留宿,決意起身,說道:“適郭某所言,出于至誠,并無半字相欺。從與不從,早早裁決,休得兩相擔誤。”汪革帶著半醉,喚郭擇的表字道:“希顏是我故人,敢不吐露心腹。某無辜受謗,不知所由。今即欲入郡參謁,又恐郡守不分皂白,阿附上官,強入人罪。鼠雀貪生,人豈不惜命?今有楮券四百,聊奉希顏表意,為我轉眼兩三個月,我當向臨安借貴要之力,與樞密院討個人情。上面先說得停妥,方敢出頭。希顏念吾平日交情,休得推委。”郭擇本不欲受,只恐汪革心疑生變,乃佯笑道:“平昔相知,自當效力,何勞厚賜?暫時領愛,容他日璧還。”卻待舒手去接那楮券,誰知王觀察王立站在窗外,聽得汪革將楮券送郭擇,自己卻沒甚賄賂。帶著九分九厘醉態,不覺大怒,拍窗大叫道:“好都監!樞密院奉圣旨著本郡取謀反犯人,乃受錢轉限,誰人敢擔這干系?”
  原來汪世雄率領壯丁,正伏在壁后。聽得此語,即時躍出,將郭擇一索捆番,罵道:“吾父與你何等交情,如何藏匿圣旨文書,吃騙吾父入郡,陷之死地?是何道理?”王立在窗外聽見勢頭不好,早轉身便走。正遇著一條好漢,提著樸刀攔祝那人姓劉名青,綽號“劉千斤”,乃汪革手下第一個心腹家奴,喝道:“賊子那里走!”王立拔出腰刀廝斗,奪路向前,早被劉青左臂上砍上一刀。王立負痛而奔,劉青緊步趕上。只聽得莊外喊聲大舉,莊客將從人亂砍,盡皆殺死。王立肩胛上又中了一樸刀,情知逃走不脫,便隨刀仆地,妝做僵死。莊客將撓鉤拖出,和眾死尸一堆兒堆向墻邊。汪革當廳坐下,汪世雄押郭擇,當面搜出袖內文書一卷。汪革看了大怒,喝教斬首。郭擇叩頭求饒道:“此事非關小人,都因何縣尉妄稟拒捕,以致太守發怒。小人奉上官差委,不得已而來。若得何縣尉面對明白,小人雖死不恨。”汪革道:“留下你這驢頭也罷,省得那狗縣尉沒有了證見。”分付權鎖在耳房中。教汪世雄即時往炭山冶坊等處,凡壯丁都要取齊聽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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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78
 樓主| 發表于 2012-2-25 17:06:48 | 只看該作者
 卻說炭山都是村農怕事,聞說汪家造反,一個個都向深山中藏躲。只有冶坊中大半是無賴之徒,一呼而集,約有三百余人。都到莊上,殺牛宰馬,權做賞軍。莊上原有駿馬三匹,日行數百里,價值千金。那馬都有名色,叫做:惺惺騮,小驄騍,番婆子。
  又平日結識得四個好漢,都是膽勇過人的,那四個:龔四八,董三,董四,錢四二。
  其時也都來莊上,開懷飲酒,直吃到四更盡,五更初。眾人都醉飽了,汪革扎縛起來,真像個好漢:頭總旋風髻,身穿白錦袍。
  聬鞋兜腳緊,裹肚系身牢。
  多帶穿楊箭,高擎斬鐵刀。
  雄威真罕見,麻地顯英豪。
  汪革自騎著番婆子,控馬的用著劉青,又是一個不良善的。怎生模樣,剛須環眼威風凜,八尺長軀一片錦。
  千斤鐵臂敢相持,好漢逢他打寒噤。
  汪革引著一百人為前鋒。董三、董四、錢四二共引三百人為中軍。汪世雄騎著小驄騍,卻教龔四八騎著惺惺騮相隨,引一百余人,押著郭都監為后隊。分發已定,連放三個大硋,一齊起身,望宿松進發,要拿何縣尉。正是:
  人無害虎心,虎有傷人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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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79
 樓主| 發表于 2012-2-25 17:07:17 | 只看該作者
人無害虎心,虎有傷人意。
  離城約五里之近,天色大明。只見錢四二跑上前向汪革說道:“要拿一個縣尉,何須驚天動地,只消數人突然而入,縛了他來就是。”汪革道:“此言有理。”就教錢四二押著大隊屯住,單領董三、董四、劉青和二十余人前行,望見城濠邊一群小兒連臂而歌,歌曰:“二六佳人姓汪,偷個船兒過江。過江能幾日?
  一杯熱酒難當。”
  歌之不已。汪革策馬近前叱之,忽然不見,心下甚疑。
  到縣前時,已是早衙時分,只見靜悄悄地,絕無動靜。汪革卻待下馬,只見一個直宿的老門子,從縣里面唱著哩花兒的走出,被劉青一把拿住回道:“何縣尉在那里?”老門子答道:“昨日往東村勾攝公事未回。”汪革就教他引路,徑出東門。約行二十余里,來到一所大廟,喚做福應侯廟,乃是一邑之香火,本邑奉事甚謹,最有靈應。老門子指道:“每常官府下鄉,只在這廟里歇宿,可以問之。”汪革下馬入廟,廟祝見人馬雄壯,刀仗鮮明正不知甚人,唬得尿流屁滾,跪地迎接。汪革問他縣尉消息,廟祝道:“昨晚果然在廟安歇,今日五更起馬,不知去向。”汪革方信老門子是實話,將他放了。
  就在廟里打了中火,遣人四下蹤跡縣尉,并無的信。看看挨至申牌時分,汪革心中十分焦燥,教取火來,把這福應侯廟燒做白地,引眾仍回舊路。劉青道:“縣尉雖然不在,卻有妻小在官廨中。若取之為質,何愁縣尉不來。”汪革點頭道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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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80
 樓主| 發表于 2012-2-25 17:07:29 | 只看該作者
 行至東門,尚未昏黑,只見城門已閉。卻是王觀察王立不曾真死,負痛逃命入城,將事情一一稟知巡檢。那巡檢唬得面如土色,一面分付閉了城門,防他羅唣;一面申報郡中,說汪革殺人造反,早早發兵剿捕。再說汪革見城門閉了,便欲放火攻門。忽然一陣怪風,從城頭上旋將下來。那風好不利害!吹得人毛骨俱悚,驚得那匹番婆子也直立嘶鳴,倒退幾步。汪革在馬上大叫一聲,直跌下地來。正是:
  未知性命如何,先見四肢不舉。
  劉青見汪革墜馬,慌忙扶起看時,不言不語,好似中惡模樣,不省人事。劉青只得抱上雕鞍,董三,董四左右防護,劉青控馬而行。轉到南門,卻好汪世雄引著二三十人,帶著火把接應,合為一處。又行二里,汪革方才蘇醒,叫道:“怪哉!分明見一神人,身長數丈,頭如車輪,白袍金甲,身坐城堵上,腳垂至地。神兵簇擁,不計其數,旗上明寫‘福應侯’三字。那神人舒左腳踢我下馬,想是神道怪我燒毀其廟,所以為禍也。明早引大隊到來,白日里攻打,看他如何?”汪世雄道:“父親還不知道,錢四二恐防累及,已有異心,不知與眾人如何商議了,他先洋洋而去。以后眾人陸續走散,三停中已去了二停。父親不如回到家中再作計較。”汪革聽罷,懊恨不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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